艾晓蕾走到西墙那里，果然有栽着一丛连翘。

外面是一片荒地，上面有动工到一半的工程，这就是陆辰所说的那块地，因为手续不全，而被紧急叫停。

常远翻过墙来。

艾晓蕾见他额头有伤，想必是方才打架所伤。

她感觉很抱歉，说道：“对不起。”

常远冷然。

他故意被打，然后带人“落荒而逃”，保镖心满意足，重新站回门口。他唯有如此，事情才会平息，已经进入别墅内的艾晓蕾才不会引起注意。

他被打倒无所谓，只是“不如人”的名声传出去，心有不甘。

他把艾晓蕾托举上墙，外面有人接应，很顺利的，艾晓蕾就被送了出去。

陆辰在地上接应，她从上而下，只能张臂搂住他的脖子。他一下将她抱着怀里。

常远亦从墙上跳下来。

艾晓蕾又对他说道：“对不起。”

常远勉强笑了一下，没有说什么。

艾晓蕾又对陆辰说道：“陆总，你可以放我下来了。”

陆辰瞥了一眼她的光的脚，有一些小伤口，而右脚脖子那里，已经红肿。

“如果你能走路的话，我才不会抱着你。”

艾晓蕾不说话。

陆辰抱着她，先将她送上车。

负责人走了过来，交给陆辰一个U盘，说道：“这是别墅里的监控拍下的东西。”

原来，他在楼外等了艾晓蕾很久，也不见她人出来，让保洁去卫生间找，才知道她人不见了。

他当即给陆辰打了电话。

陆辰便知道，任谁也拦不住她。他让负责人去监控室，万一发现她进了别墅，就想办法掩人耳目。

“陆总放心，有关于艾小姐的监控录像，我都已经删了。最近疗养院很多监控都坏了，所以即使有人提出疑义，也不会引起怀疑。”

陆辰点头：“辛苦了。”

随后，他上了车，让司机赶往医院。

一路上，两人一言不发。

艾晓蕾不清楚，陆辰对她的身世了解多少，所以不敢轻举妄动。而陆辰是太生气，生她的气，因为她又受伤了。

陆辰的手机响了，是王老板的秘书打来的。

“陆总，王老板这边已经准备就绪，您什么时候到呢？”

“我临时有急事，改了行程。”

“这……”

“下次见面的时间，我的助理会再联系王老板。”

陆辰挂断了电话。

他本来有一整套的计划，可以帮助艾晓蕾顺利地进入别墅内，可是却落得如此结果。

艾晓蕾说道：“谢谢……”

“谢我什么？”

两人对视，各有心事。

他猜测着她的身份，她揣度着他的用意。眼神流转、交织，都似乎找到了答案，又似乎没有答案。

至此，两人再无任何言语。

陆辰送艾晓蕾去了医院，包扎伤口，处理红肿，买药，打点滴，他一直陪着她，直到晚上时分，方一起返回。

陆辰说：“你今天不回植物园。”

艾晓蕾没有拒绝。

周寒一直在艾晓蕾家门口等着，见陆辰抱着艾晓蕾回来，忙迎了上去。

原来，今天她在疗养院外面，一直等着艾晓蕾的消息，后来接到了韩森的电话，让她在家等着。

这是陆辰的意思，艾晓蕾脚受伤，需要有人照顾。

周寒见陆辰沉默的可怕，不敢多说话，忙把门打开。

陆辰放下艾晓蕾，立即转身就走。

他回到自己家里，脱掉外套，扔到了地上，径直走到酒柜那里，连喝了两杯酒，最后，放下杯子，双臂撑着柜子，深深地呼了一口气。

他想起李嘉峪，于是给他打了一个电话。

无人接听。

他瘫软在沙发里，一只大手盖在眼睛上，又是一声长叹，心中涌现万千愁绪。

时间“滴滴答答”而过。

他打开自己的钱包，里面放着一张照片，是他妈妈年轻的时候和好朋友的合影，一旁还写着两个字：珍重。

他想起妈妈临终时候的嘱托，为完成妈妈的遗愿，这才决定回国。这三年来，他一直在打听张氏姐妹的下落。

张可伊。

张可颂。

尤其张可颂，听说是被人拐走的，他要找到这个人，简直大海捞针。

在艾晓蕾搬来他家楼上监视他之前，他已经注意了她好久，因为他一直暗中关注着张可伊的状况，某一天他得知，她一直搜集张可伊的信息。

于是，她进入了他的视线。

今天所有的事情，都证实了她的身份。

他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。

他拿出U盘，插到电脑上，有多个摄像头的画面，他注意到，她走进房间的那一个。

他点开，看着她小心翼翼，游移不定地站在房间里，乌沉沉的房间的角落里，依稀有个人坐在那里。

过了一会儿，她慢慢地向那人走去，忽然间跪了下来，痛哭。

他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尤其沉重，他闭上了眼睛，终于确定，她就是他一直想要找的人，张可颂。

她以“艾晓蕾”的身份归来，原来就是为了复仇。

这些年，她都经历了些什么？

他的食指轻轻地叩着桌面，忽然戛然而止，他站起身来，向门口走去。

他去了楼上。

周寒给他开的门，她手里还拿着一个吹风机，吃惊地看着他，问道：“陆总，你有什么事情吗？”

“我有话要问艾晓蕾。”

周寒想把他拦在门外，说道：“可是艾姐已经……”

陆辰不由分说，闯了进去。周寒还想说什么，坐在客厅沙发里的艾晓蕾，示意她不要再说。

陆辰说道：“我跟你有一些私密的话要说。”

艾晓蕾给周寒使眼色，周寒把手里的吹风机放在茶几上，说道：“我下楼买点东西。”

周寒走了，陆辰坐到艾晓蕾一旁的沙发上。

她刚洗了头，周寒正准备帮她吹干。她的脚扭伤了，虽然医生做了处理，但是还是又红又肿。那条腿搭在茶几上，脚正对着陆辰。

两个人都等着对方先开口，可是沉默许久，谁都没有说话。

陆辰看着她头发湿漉漉的，于是拿起吹风机，接通电源，就要给她吹头发。

她扭肩要躲。

“别动。”

她果然不动。

吹风机“嗡嗡”的声音，打破了可怕的沉默，又将无语的间隙，一点点填满。

他的手在她头上拨弄着头发，好似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，她缩着脖子，有些小别扭，有些小异样，有些小温暖。

头发吹干之后，他看着她的脚问道：“冰敷过了吗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还疼吗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家里有酒吗?”

“有。”

“在哪里？”

“厨房。”

陆辰起身去厨房找酒，他打开一个柜子，里面放满了空酒瓶子。他怔了一怔，又打开另一个柜子，里面放的都是酒，有一半是空瓶子。

他想起，还未正式认识之前，两人很多次在电梯里“偶遇”。她站在最角落里，画着精致的妆容，明媚动人，但是眼睛却永远低垂，看着别处，落下难言的疲惫。

她是一个需要酒精才能入睡的人。

她忍受了什么？

他难以想象。

他拿出一瓶酒，倒在一个碗里，然后端到客厅，放在茶几上。他掏出打火机，将碗里的酒点着。

“你要做什么？”

他看了她一眼，她莫名心颤，生怕他已经看穿了什么。

“乖乖别动，不会害你的。”

他轻轻扶过她的脚，放在自己膝上，说道：“可能会点痛。”

他拿手沾了着火的酒精，然后揉着她的脚踝。

她应该很痛，可是她双手抓住沙发套，紧闭着嘴唇，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。

“如果你痛的话，你可以喊出来。”

她咬着牙摇头。

她不是不会喊痛，如果她喊出来的话，她以后什么痛都忍不了了。

她一路踏着荆棘走来，她知道有多艰难。

“这是我的保姆教给我的方法，她是唐人街华人，一辈子不会说英语，年轻时跟着老公漂洋过海，到美国讨生活。她还是我的第一个汉语老师，我很多俗语，都是跟她学会的。”

陆辰少有的温柔的语气，把他儿时的故事，娓娓道来。艾晓蕾被吸引了注意，意志力有些松懈。

她忽然感觉一阵痛，“嘶”一声吸了一口凉气。

陆辰伸手拍拍她的头，说道：“这就对了，痛了一定要喊出来。”

她的眼睛向上，望着他的手，又感觉到异样。

“你的脚明天就会好很多。”

“谢谢。”

他笑了，拿纸巾细心地将她的脚擦干净，缓缓地放到茶几上架起来。

“陆总，你向我发出的Offer还有效吗？”

陆辰沉思中，没有及时回复。

“对不起，在饭店我顶撞你。以后，绝对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。”

陆辰拿纸巾擦着自己的手，问道：“你经常这样低头吗？”

艾晓蕾有些不明白。

“我是你讨厌的人吧，像林娜那样，可是你还要向我低头认错。这样的事情，你到底做了多少？”

艾晓蕾沉默。

过了一会儿，她说道：“可是是值得的。”

陆辰叹了一口气，说道：“从此以后，你就是达英投资的副总经理。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情，你做任何事情，背后是有大老板撑腰的。低头的事情，委屈自己的事情，还有让自己受伤的事情，你不需要再做。”

艾晓蕾听了这话，有一种迟钝的情绪，以冰融化成水的姿态，慢慢地弥漫心间。

“谢谢你。”

陆辰顿了顿，说道：“你在我的公司，主要负责两个项目，一个是DC科技投资案，另一个是寻亲网站投资案。我有一个要求，你必须给我完成。”

“什么要求？”

“寻亲网站投资成功之后，你会担任其重要职务。你要帮我找一个人。”

艾晓蕾莫名一惊。

“什么人？”

“一个失踪了很多年的人，我妈妈最好的朋友的小女儿，”陆辰看了她一眼，一字一句，“张可颂。”

艾晓蕾怔怔然，好久，眼珠才动了一下。

陆辰决定不揭穿她的身份。

她隐藏地这么辛苦，需要人来心疼。他要把亮明身份的机会，交给她自己。她一定期待的那一天，堂堂正正地做回张可颂。

对她谎言的守护，便是他最温柔的慈悲。

“原来陆总是为了找人，才投资寻亲网站。”

“这是我母亲的遗愿。”

“我一定帮你找到她。”

“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她。”

两人对视，第一次摒却了各种猜忌，从对方的眼睛里，看到了亮晶晶的真诚。

“DC科技的投资案，我全权交给你负责。你要报私仇也好，还是看谁不顺眼也罢，你想怎么做随你的便。你只要记住，你是有后台的人，打人的时候，嚣张一点，才不丢我的脸。”

艾晓蕾一下笑出声来。

“好。”

陆辰也笑了。

“记住了吗？”

“有你埋单，我一定不会客气。”

“你还想回到林娜身边吗？”

艾晓蕾笑了一下，摇头。

“你不必攀附任何人。有我。”

艾晓蕾的笑意凝在嘴角，她才意识到，那种迟钝的情绪，叫做感动。

她问道：“陆总，你没有话想问我吗？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你不想知道，我为什么会去疗养院？”

“你会告诉我原因吗？”

艾晓蕾摇头：“即使你猜到，我也不会说。”

“所以我不问。”

她已经猜出原因。他是知道的，她是张可颂，他一直寻找的人，他妈妈最好的朋友的小女儿。

但是，他不说。

她感激他，不言的智慧。

“从此以后，我不会逼你做任何一件你不愿意做的事情。”

艾晓蕾低了头，温柔地说道：“谢谢你。”

这天晚上，陆振国一直待在书房很晚。

电话铃起。

他捞起电话，那边详细完备地跟他报告着很重要的事情。

他面无表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