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了半夜，艾晓蕾听到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，窸窸窣窣，响在寂静可怕的深夜的背后。

如果索命有声音的话，一定就是这种啮骨的声音。

艾晓蕾坐起来，靠着墙壁，直盯着门口。

有人推门。

门口的椅子被推开，宝特瓶掉到地上。“咯噔噔”地在地上乱滚，就像谋杀的前兆。

惊心动魄。

吴道林出现在门口。

他看到艾晓蕾醒着，一双眼睛死盯着自己。眼神中有一种凄厉的杀气，他心头一禀，他在张可伊的眼睛里，也见到过同样的东西。

这个张可伊妄想凭一己之力扳倒他，真是自不量力。他要弄死她，如同碾死一只蚂蚁。

有钱，真好。

这是他成为有钱人之后，唯一的感叹。

他本想用更庄重的语言，来形容自己的感受，毕竟身份已经天差地别。

但是，思来想去，脑海里只有这一句朴素的话。

大道至简。

他悟出了这句真理。

不由得佩服自己，这句话就比较庄重了。

眼前这个小女孩，他根本不放在眼里。不过，哄哄她就有意思多了。

吴道林自以为笑容可掬。

“可颂，这么晚了，你为什么还没有睡觉呀？”

艾晓蕾看着他一步步逼近，眼睛里的杀气渐弱，随着吴道林坐回到她的床边。她的惊恐犹如一只网，快速将她攫住。

她不敢动弹一下。

她的后背紧贴着墙壁，像是被冻住了。

吴道林看着门口的椅子，地上的宝特瓶，问道：“你每天晚上，一个人睡觉，是不是很害怕呀？”

艾晓蕾摇头。

她认为，她拼命地摇头了，实际上，她只是眼睛动了动，在外人看来，她像只惊恐的小鸟。

吴道林伸出手来，要摸她的脸。

她听到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。

“可颂，你要是害怕的话，今天晚上，姑父就陪你睡觉，好不好？”

冷汗从她额头滑落。

吴道林觉得更有意思了，替她擦了汗，说道：“你怎么了？是不是病了？”

他佯装关心她，把手放在她的额上，说道：“没有发烧啊。可能是你太热了。要不姑父帮你把衣服脱了吧。”

她知道，他想干什么。

她还只是十岁的孩子，面临巨大的恐惧，在她的脑海里，有着激烈的思想斗争。

拼死反抗，还是束手就擒？

拼死反抗。

她想到了姐姐，反抗的结果，就是被折磨成了一个傻子。

束手就擒。

明天的太阳还是照常升起吗？爸爸妈妈去世之后，很多天里，她以为，自己再也活不到第二天，但是第二天，她还是看到了太阳。

闭上眼睛，忍一忍，反正还活着，不是吗？

她哭了。

现在这个时候，谁来帮帮她呢？

吴道林已经开始解她的扣子，一面安抚她，说道：“不要害怕，姑父一会儿抱着你睡觉，给你唱摇篮曲，你很快就会睡着的。”

她闭上眼睛，对自己说，活着吧，就这样活下去吧。

不。

死吧，去死吧。

就算死，也要反抗。

就算死，拉着坏人一起陪葬吧。

就算死，用另一种方式活着，把被抢走的，通通拿回来。

艾晓蕾睁开眼睛，猝不及防的，伸两手冲吴道林的脸抓下去。

狠狠地抓下去，从眼睛往下。

她的指甲很长。

吴道林叫了一声。

艾晓蕾跳起来，把床头的桌上的花瓶摔下去，大声冲外面喊：“竞禹，竞禹，抓老鼠，一起来抓老鼠。”

吴道林着急，伸手去捉她。

她慌张而躲，一不留神，掉到了床下面。她双膝和双手着地，正好压在满地的玻璃渣上。尤其左手，按在一块很尖的玻璃碎片上。

碎片从她手掌的虎口处刺入，几乎将她的手掌刺穿。

紧急时刻，她顾不及伤口，连滚带爬站起来，想要逃走，但是，吴道林一把将她抱起来，一只手捂着她的嘴。

她动弹不得，又发不出声响，情急之下，看到了自己插在手掌中的尖玻璃，用力在吴道林手臂上划了一下。

两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惨叫。

吴道林一下把她摔到地上，她又一次压在碎渣玻璃上。

惨烈的痛感，几乎让她窒息。

奄奄一息间，她记得那句誓言：死吧，去死吧，拉着坏人一起陪葬。她的眼睛的余光看中一块大玻璃碎片，距离手边不远处，她奋力地去够那块玻璃。

吴道林见状，骂道：“不识抬举的东西。看我怎么收拾你！”

就在这个时刻，吴竞禹推开了门。

他站在门口，对里面发生的事情，似懂非懂，犹疑了几秒钟之后，他决定站在艾晓蕾这一边，于是问道：“你们在抓老鼠吗？”

他走近房间，指着满地的玻璃碎片，问道：“花瓶就是老鼠撞倒的吗？”

吴道林正想着怎么解释，没想到儿子已经给他找了一个理由。

他宁可相信，儿子是真的傻。

吴竞禹装傻，问道：“爸爸，你也是听到老鼠的声音，才进来帮表姐抓老鼠的吗？”

“嗯。你表姐摔下床。”

吴道林把艾晓蕾抱起来，轻放在床上，又说道：“她受伤了。”

吴悦琦也现身了。

她比艾晓蕾大三岁，该懂的事情都懂了。自从家境变了之后，她的爸爸也变了，在妈妈恶毒的咒骂里，她听说过爸爸很多不堪韵事。

从吴道林让她把艾晓蕾喊进书房，她就知道，爸爸想干什么。

张可伊那件事，她原本并不相信，但是张可伊竟然以死明志。她不敢承认，自己的爸爸是个禽兽，但是，心里什么都明白。

不过，因为讨厌艾晓蕾，所以，她宁愿做个稀里糊涂的帮凶。

吴悦琦拉了一下吴竞禹，说道：“这里的老鼠已经被爸爸吓走了，快点回去睡觉！”

“表姐受伤了。”

“有爸爸看着，你管你的事情。赶紧回去睡觉。”

吴竞禹指着满地的血，哭道：“血，我怕血……”

吴悦琦拉着吴竞禹，想把他拖走，说道：“害怕就离远点。”

方才松了一口气的艾晓蕾，此时又紧张起来。如果只剩下她和吴道林，只怕又生出什么事故。

谁知道，吴竞禹甩开吴悦琦的手，作势要走，说道：“我去给妈妈打电话，表姐流了很多血，就要死了。”

吴道林听后，马上把吴竞禹叫住。

这件事情可不能让老婆知道，上一次张可伊的事情，已经彻底把她惹怒了。现在她在公司里已经独当一面，经常拿经济势力威胁他，他也一直避讳着她。

如果这件事情让她知道了，他必定不会有好果子吃。

看样子，吴竞禹是一定会告诉老婆的，他只好说道：“竞禹，现在应该赶快把你表姐送到医院。”

吴竞禹自告奋勇：“那我和爸爸一起送表姐去医院。”

“好。”

吴道林抱起艾晓蕾，一边往外走，一边嘱咐吴竞禹：“你妈妈在外面出差，工作很忙，你不要随便打电话打扰她。再说，她最害怕老鼠，家里面出了老鼠，把你妈妈吓着怎么办？”

吴竞禹很乖，说道：“那我就不告诉妈妈。”

“这就是好孩子。”

吴道林开车送艾晓蕾到医院。

吴竞禹和艾晓蕾都坐在后排。

一路上，吴竞禹都没有说一句话，他望着窗外，霓虹流光在他的脸上划过，斑驳明灭，掩盖了他莫可名状的表情。

忽然间，吴竞禹握住了艾晓蕾的一根小指头，附耳说道：“我保护你。”

吴家的所有人，艾晓蕾都不相信。

那一刻，在她浑身是伤，在她劫后余生，经过深思熟虑的吴竞禹，决定站在她的这一边，保护她。

她是愿意相信他的。

但是，吴家人，没有一个好东西。

不过，她还是冲他感激地说了一句：“谢谢。”因为在往后的日子里，她也许可以仰仗他。

到了医院。

医生给艾晓蕾处理伤口时，皱着眉头问吴道林：“这是怎么搞的，孩子伤得这么严重？”

“孩子贪玩，弄碎了花瓶。”

吴道林心虚地看了吴竞禹一眼，他没有多嘴。

医生怀疑是虐待，所以温和地问艾晓蕾：“孩子，你身上的伤，到底是怎么回事？”

艾晓蕾眼睛犹疑地转动了一下，没有回答。

“没关系。你告诉叔叔，叔叔可以给你做主。”

吴道林在一旁不满道：“你这个医生怎么回事？我们来医院看病，你问这些有的没的，你难道怀疑，是我伤了这个孩子吗？”

医生冷笑道：“你这么紧张做什么。我在问孩子话，如果真的是你打伤了这个孩子，我们有责任和义务，来保护这个孩子。”

艾晓蕾看了吴道林一眼，充满了警告的味道。

他此时非常紧张，额头上已经冒汗。他现在在外，俨然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。如果这件丑事传了出去，他那么贪慕虚名的一个人，只怕会非常难堪。

艾晓蕾说道：“是我自己弄伤的。”

吴道林松了一口气，对医生说道：“孩子都亲口说了，是自己弄伤的。你还有什么好怀疑的。”

艾晓蕾又说道：“不过……”

吴道林的手不自觉地交握在一起，他担心艾晓蕾说出什么不利的话。

“谢谢医生叔叔的关心。如果以后我受了虐待，我一定会告诉你的。”

吴道林心里颇不是滋味。

这个小孩子，远不是他想的那般简单。

她比张可伊聪明得多了。

那时，艾晓蕾的外婆因为癌症住院，她来探望外婆时，已经结识了后来的养父母艾大明夫妇。

艾大明当时在照顾自己的姨妈，也就是艾晓蕾姐妹的保姆。

他当时正好路过急诊室，看到了艾晓蕾。

他感到好奇，便装作寻人的样子，进急诊室看一眼。

他看到了浑身是伤的艾晓蕾，心疼地不得了。那时，他的姨妈已经把张家的遭遇，各种传闻，以及自己的揣测，都告诉了他。

他知道，这个孩子经历了什么。

艾晓蕾也看到了艾大明，但是她装作不认识。

不能让其他人知道，她还有后路。

这一刻，她更加坚定，一定要离开这里。

但是，一定会回来。

一定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