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晓蕾在屋里沉浸往事。

吴竞禹在外面惆然短吁。

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往事，只是心境不同罢了。

艾晓蕾站在窗口处，看着窗外喝着闷酒的吴竞禹。

面对吴竞禹，她的心情很是复杂。

她最后在吴家的日子，他确实如他所说，一直在保护着她，从不让她单独待在家里，尤其吴悦琦欺负她的时候，他总是替她出头。

可是，她心里对他却喜欢不起来。

他只是替他的父母赎罪而已。

她这样想的话，心里会好受一些，要不然，她心里对他会很内疚，毕竟他面对她时，总有些小孩子痴狂般的天真。

艾晓蕾告诫自己：千万不能心软，于是这才披着衣服，走了出去。

吴竞禹还在外面等着她。

从她进屋，到她走出来，也许只是短短的几分钟，她却回忆了最惨痛的往事。

人生是短的，痛苦却把它拉长。

这短短的几分钟，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

艾晓蕾复坐下来，没话找话，说道：“天气转凉了。”

吴竞禹看了她一眼，说道：“我忽然想起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。”

“第一次见面？”

艾晓蕾故意说错：“我记得，是我送林娜和你爸爸去吃饭，在餐厅门口，我们遇到了。林娜介绍我们认识。”

吴竞禹摇头：“那不是第一次。”

“哦？那是什么时候？”

“安佐的生日party.”

安佐是艾晓蕾的第二个男朋友，她就是为了这个更有钱的人，“抛弃”了初恋。

那时，安佐追求她很久了，艾晓蕾并不理睬他，后来，无意间得知，他家里和宝信集团颇有渊源，所以一直与他牵扯不清。

最后，艾晓蕾向董力勤提出了分手。

很多人都背地里骂艾晓蕾“绿茶婊”“心机婊”，艾晓蕾一笑置之。当她做出选择的那一刻，她就知道，自己走的是哪一条路，她面临的会是什么。

对不起，董力勤，她给不了他想要的。

她身上背负着家族的冤仇，虽贪恋着他给的小安稳，但是，她不能只顾自己，张可伊还等着她来救她。

每一个她觉得幸福的时刻，张可伊躺在血泊里的情景，就会如影而至，她对她无助地说着“救我，救我。”

像一条将死的鱼。

她不敢幸福。

吴竞禹提到了安佐，知道他们分手时很不愉快，于是道歉：“不好意思，我知道你不想提到他。”

“没有关系，反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。”

“我记得，你当时穿了一件镶满珍珠的礼服。安佐正式把你介绍给大家。你站在舞台上的样子，像一颗星星一样发光。”

艾晓蕾轻然一笑。

她当然知道，出席者里有吴竞禹。她之前，对吴家人做足了功课，在人群中，一眼便认出了吴竞禹。

可是，她当然不会这么说。

“原来那个时候，我们就见过面。命运有时候真的很奇妙。”

“还记得我刚才提起的舅妈吗？我那时第一眼看到你，就觉得在哪里见过你。刚刚你让我想起我的舅妈，我才想到，怪不得感觉你很熟悉。”

艾晓蕾笑道：“这不是‘天上掉下个林妹妹’吗？”

吴竞禹有些慌张，她又要说自己不知道的典故了，问道：“什么意思？”

“《红楼梦》里，贾宝玉和林黛玉第一次见面，便说道‘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’。你说第一次见我，便有熟悉感，可不是‘天上掉下个林妹妹’吗？”

吴竞禹不安地笑了一下。

艾晓蕾暗自舒了一口气，终于转过他的话头。

“我回来就听说了你的事情。他们说，你被陆氏收买了。”

吴竞禹等着她，再多做解释，可是，她只轻描淡写地说道：“没有。”

过了片刻，她笑道：“如果我真的被收买，你爸爸会放过我吗？他肯定都调查清楚了。”

吴竞禹“哈哈”笑了，随后问道：“有了那个传言的时候，你不怕吗？我爸爸对付背叛他的人，可是一点情面都不讲。”

“你爸爸不讲情面，但是林娜对我，还是会讲点情面的。”

她和林娜说过，她们俩是“一荣俱荣，一枯皆枯”的命运，如果她遭遇不测，林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。

虽然在关键时刻，林娜弃她自保，但是在此之前，她一定会确保她安然无恙。

她知道她太多秘密了。

林娜不可能不顾她。

吴竞禹眼神变得不可捉摸，说道：“我有时候觉得你太聪明。”

“有吗？”

“聪明得可怕。”

“那也是好事，我一直在帮林娜做生意，如果被人认为是个傻子的话，还不都被人骗惨了。”

吴竞禹本来是期待她解释的，在他面前，没有一个女人不希望，他评价其是“天真纯洁”的。

有时候，这对女人来说，是一种赞誉。

可是，他眼前的这个女人很奇怪，不管别人说什么话，都一副坦然接受的心态。

“我一直有个疑问，你为什么一直帮着林娜？她……”

吴竞禹的表情变得难以形容：“她……和你是不同的人。”

“怎么不同？”

“你身边有周寒，可是，无论你做什么，都会照顾到她。林娜身边有你，她做什么事情，却以自己的利益为先。我想不通，她是这样一个人，你还愿意为她效力。”

艾晓蕾看着吴竞禹的眼睛，非常诚恳地说道：“周寒对我忠心耿耿，是因为我对她好。我一直帮林娜，也是因为她曾经帮过我。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，‘滴水之恩，当涌泉相报’。”

吴竞禹有些吃惊。

他从她的话当中，读出了真诚，但是，常识却告诉他，这样粉饰过的话，一定不是真话。

可是，艾晓蕾却更明白，所有高尚的言语，都有一种魔力，即使出自虚伪之口。

三人成虎。

人习惯于被伪善所骗，是因为这个人，愿意相信这个谎言。

就如同吴竞禹，他虽然有所疑虑，但是更希望，艾晓蕾就是心目中的那个样子。

聪明，却没有心机，能干，却心接地气。

艾晓蕾继续说道：“当初，我通过安佐认识了林娜，我们一见如故，成为了朋友。我和安佐分手之后，他对我纠缠不休，是林娜帮我处理了这件事情，然后还给我工作，对我无限的信任。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，也许她看中我的，就是我身上，还有这种朴素的想法。”

“你一点都不怪她吗？”

“为什么要怪她？因为我的失误，被人利用，而陷她于不利的地步，我内疚还来不及。”

“你……你真的太傻了。”

“傻？”

“她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你的身上，你现在什么都失去了，你不恨她吗？”

艾晓蕾黯然了片刻，说道：“我所有的一切，都是她给的。她都拿回去，我又有什么可恨的呢？”

吴竞禹略有些羞涩地笑了，低低地说道：“你真的是一个好姑娘。”

艾晓蕾一愣。

他被骗了。

她想起了，她受伤那一晚，他与她坐在车上时的情景，他同样低低地对她说：“我保护你。”

她有些不忍，忙把头偏过去。

“你想去哪一家公司，我都可以帮你的。以你的资历和能力，我作为推荐人，脸上还有光呢。”

“我还有一些钱，暂时想休息一下。”

“那好啊，想去哪里玩，我最近也很想出去玩。”

艾晓蕾不好意思地笑道：“我当然想出去玩，不过，我可比不了你，不敢真的休息。我想先做一段时间的公益活动，让自己换一换心情。”

吴竞禹有些失望：“这也好。”

艾晓蕾有些苦恼。

“我最近查了很多公益组织，都感觉不太合适。现在公益活动也是鱼目混杂，真不知选择哪一个好。”

吴竞禹眼前一亮：“你可以去我朋友的寻亲网站工作。他最近正在招募志愿者。”

“如果你能帮我推荐，那就太好了。”

“可是，他那里工作很累人的，你身体才刚刚好。”

艾晓蕾笑道：“那你就帮我找一个行政位置，工作相对不累。”

“这个好办。”

他多情地看了她一眼，说道：“我也不想让你累着。”

艾晓蕾假装没有注意到，用一种娇嗔的口吻，说道：“说到你的朋友，你为了他，这么长时间没在公司，你爸爸肯定生气了。”

“我回来的时候，正赶在他气头上，被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。”他自嘲地笑了，“我这么多年，也就是能做他的出气筒了。”

“你爸爸和姐姐都那么厉害，你就是想做你自己，也很难。”

这不经意的一句话，温柔地击中了他。

他黯然道：“是我自己不争气。”

“我要是你，要什么有什么，我才不想争气呢。”

吴竞禹笑了，她的安慰，莫名的有效。

“不过，我还是想做一些事情，让他们对我刮目相看。可是，我可能真的不是做大事的人。”

“那是因为你没有机会。有时候，我觉得，你姐姐有些太霸道了，把什么好资源都占了，都不给你留一些表现的机会。”

说到这里，艾晓蕾抡起拳头，在自己头上砸了一下，很可爱的样子，说道：“对不起，我说你姐姐坏话了。”

吴竞禹举起酒杯，一饮而尽，说道：“你没有说错。”

艾晓蕾的左手朝上，右手摸着虎口处的伤疤，心里五味杂陈。

她两个目的都达到了。

一个是去“千里寻亲”网站，调查“那个艾晓蕾”。

那个女孩子就是一个定时炸弹，她必须抢先了解到情况，才能放心。有了吴竞禹的推荐，她一定会谋得一个核心职位。

想要得到什么消息，不费吹灰之力。

如果她确定是当年那个被拐走的孩子，她也算为养父母了却一桩心事。

一个是离间吴竞禹姐弟的关系。

她最开始便设了一个局，因为生病及后面的种种变故，而搁置在一旁。

她替林娜经营的“娜美日化”，其实是一家非常有潜力的公司，但是对外掩盖了真实业绩。她们找吴悦琦投资，不过是一个幌子，就是想让她拒绝。

然后，再找吴竞禹投资，一举成功。

吴悦琦一定会不高兴，对于认为自己劳苦功高的她来说，弟弟虽然是家里的男孩，但是，性别只是个摆设，将来她才是宝信真正的接班人。

对于一直想扶植儿子的吴道林来说，吴竞禹的成功，一定会让他喜出望外。

如果因为这一次成功，吴道林对吴竞禹寄予厚望的话，那么，对于艾晓蕾来说，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。

相比棘手的吴悦琦，吴竞禹可是容易对付。

原本，林娜不想把赌注压在吴竞禹身上，她认为，他是扶不起来的阿斗。但是，艾晓蕾坚持认为，一直热衷于做花花公子的吴竞禹，还有想争气的一面。

果然，被她言中。

虽然，随着她离职，现在这个局已经没有意义。但是，谁知道以后的事情呢？

吴竞禹有些醉了，说道：“我姐姐就是太霸道了，从小到大，什么都跟我抢。我让着她，其实就是想让她开心，如果她开心了，我还是她的弟弟。如果她不开心了，也许会……”

他有些惆怅：“六亲不认。”

他对“六亲不认”四个字，太熟悉了。

在金钱的世界里，天天都在上演着这些戏码。

“我还有两个表姐，刚刚跟你提过的。”

艾晓蕾的心有些颤抖。

“她们相差很多岁，可是我大表姐特别爱护我的小表姐。我记得，那个时候，我舅舅舅妈车祸去世后，小表姐在医院住了大半年，大表姐每天都守在她的病床上。”

这些事情，都发生在艾晓蕾昏迷时，她其实并不知情。

这是她第一次听说。

“她每天晚上做噩梦，大表姐不敢睡觉，就一直守着。她一哭，大表姐就紧紧地抱住她。可是，我的姐姐，却从来没有抱过我。”

艾晓蕾的眼睛里噙满泪水，因为是张可伊，她在世的唯一亲人，她无法不动情。

吴竞禹发现了，惊异地问道：“你怎么哭了？”

艾晓蕾赶忙解释道：“我想起我生病住院的时候，身边没有一个人照顾我。如果我也有一个姐姐，就好了。”

吴竞禹觉得她落泪的样子，特别动人，想要伸手为她擦眼泪，她却偏过脸去，自己擦掉了。

“后来，她们怎么样了？”

“哦……”

吴竞禹又喝了一杯酒，苦涩一笑，说道：“大表姐嫁给了宋博宇，但是很不幸。小表姐……”

他似乎有难言之隐。

引起了艾晓蕾的好奇，在吴竞禹眼里，她当年的失踪，会是什么样子。

“她失踪了。”

吴竞禹又倒了一杯酒，一口气喝掉，伸手擦了一下眼角，似乎那里有泪。

“我怀疑……我怀疑……爸爸是凶手。”

吴竞禹拿手捂住自己的脸庞，好像特别的痛苦。

原来，他一直以为，她不是失踪了，而是被害了。凶手就是他的父亲。

“我说过要保护她的，可是我没有做到。我这些年，一直特别内疚。”

原来，他也是一个活在自责泥沼中的孩子。

艾晓蕾很想安慰他，哪怕只是拍拍后背，可是，她必须表现得像个正常人。

正常人的样子应该是，对他说那句“爸爸是凶手”，而震惊不已吧。

吴竞禹抬起头，他面颊上还有泪，问道：“我可以抱你一下吗？”

艾晓蕾没有拒绝。

吴竞禹将她抱在怀里，她伸出手来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，说道：“不要难过了。不要难过了。”

……

在植物园门外，一棵大树后面，停着陆辰的车。

他坐在后面，佯装闭目养神，问前面的韩森：“他离开了吗？”

他指的是吴竞禹。

“没有。”

陆辰还是闭着眼睛，表情却恨然有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