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层的电梯门打开时，陆辰拽着张可颂的胳膊，就往外走。

张可颂有一些飘飘然，问道：“干吗去？”

陆辰没有回答，只是攥着她的手，更紧了。

张可颂不知道自己是酒醉还没醒，还是被他迷倒了，只感觉他拉着她进房间的背影，简直帅呆了。

她脑海里，一重一重，花海翻涌。

没什么可高兴的，可是感觉，脸像笑酸了一样僵硬。

进了门。

玄关那里，漆黑一片，整个房间，只从宽大的客厅玻璃那里，透进着静谧的城市的微光。

他把她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脖子那里，向前贴近一步，她的后背便靠在墙壁上。

他们的脸挨得很近，鼻尖已经碰在一起。

他的表情有点严肃。

她却忽然很想笑，笑容却早先一步，绽放在脸上。

因为心花怒放啊。

莫名的，生出一种庄严的仪式感，就像吃一个非常漂亮的蛋糕，吃一口时，虽然垂涎三尺，亦要犹豫半分。

正紧张时刻。

忽听着有人极其尴尬地咳嗽一声。

时间钝钝的，犹如冰川疯狂撕裂，那声音听得人万念俱灰。

张可颂惊恐地叫了一声，陆辰立即护着她的头，抱在怀里，顺势将身子转过去，让自己的背对着那人。

李嘉峪的声音像个幽灵一样，从沙发那里飘过来：“对不起，打扰二位了，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。”

陆辰“靠”了一句，反问道：“你觉得呢？”

李嘉峪强词夺理：“从女性的角度来说，我算是保护了她，因为被你带进家里的女人，基本都是羊入虎口。”

张可颂微抬起头来，即使黑暗中，陆辰亦能感受到她有多不满。

陆辰忙解释道：“不要老说以前的事情，好不好？”

“你慌了？”

李嘉峪拍手大笑：“你慌张什么？难道你怀里的那个女人……”

此时，我们的最佳损友李嘉峪同志，他的智商才姗姗而来，说道：“噢，我明白，怪不得，我刚刚感觉到，一股浓浓的爱意。果然是不一样的。”

陆辰心里已经骂娘。

因为，他感觉到，他怀里的那个人，已经整个儿冰掉。

张可颂摸索着，找到了门把手，开了门。

陆辰小心翼翼地说道：“我送你出去。”

张可颂瞪了他一眼，他吓得立即什么都不敢做。

张可颂出了门。

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，她直觉得刺眼，好像在嘲笑她一样，她捂着脸，走楼梯上去了，又羞愧，又难过。

陆辰从门口，看着她那模样，只觉得太可爱，心里又好气，又好笑。他听着她上楼的脚步声，直到听到开安全门的沉闷的声音，方放下心来。

陆辰关上门，看到李嘉峪盘腿坐在沙发上，从窗口漏进来的光，毛毛地印衬出他的轮廓，就像个遗世的道人。

陆辰抱怨道：“你怎么跟个鬼似的？偏偏这个时候，跑到我家里来。”

“我也觉得，我的出现太多余了。可是，如果我再不发出点声音，你们就擦枪走火了，到时候岂不是更尴尬？”

陆辰开了灯，李嘉峪立即拿手挡光。

陆辰走过去，拿抱枕砸李嘉峪身上，说道：“你好歹开个灯啊，也不至于看不到你。”

李嘉峪叹了口气，说道：“我还想说，给你个惊喜，没想到成了惊吓。”

陆辰拿手遮着脸，吐出一个字：“滚！”

李嘉峪不说话了，但是他一想象，陆辰方才失望的神情，禁不住“吃吃”地笑起来。

陆辰已生无可恋。

过了一会儿，李嘉峪见陆辰心情平复了一些，便说道：“我这次来，是向你告别的。”

“你要去哪里？”

“还没有打算好，但是肯定会离开中国。餐厅我已经关门了。”

刚刚还骂他滚，现在他真的要走了，陆辰心里是不舍的。

“你走了，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。”

“有什么事情，是你做不了的。”

陆辰苦笑一声，说道：“有。”

李嘉峪想了一下，说道：“噢，感情的事情。可是你们刚刚浓情蜜意的，应该很相爱才会那样吧。怎么回事？你想抛弃人家，所以感觉到很苦恼。”

陆辰又拿起抱枕，狠狠地砸到李嘉峪身上。

李嘉峪把抱枕抱在怀里，问道：“到底怎么回事？”

陆辰很想和盘托出，那个秘密压在他的心里，快让他喘不出气，可是，看着李嘉峪一张无欲无求的脸，什么都不想说了。

杜鹃是李嘉峪的恩人。

他一定接受不了，自己的恩人竟然是个杀人犯，而且还害得别人家破人亡。

陆辰淡淡地叹了口气，说道：“或许你现在选择离开，是一件好事情。”

李嘉峪感觉到，他心事重重，问道：“你到底有什么心事？”

陆辰摇头。

李嘉峪笑道：“你以前就是个机器人，现在也懂得烦恼了，欢迎你啊，来到我们凡人的世界。”

“她说她爱我。”

李嘉峪看着他说这句话，嘴角是笑的，眉头却是皱在一起。

“我很开心，但是又充满莫名的恐惧。”

李嘉峪很生气，把怀里的抱枕冲他扔过去，说道：“你恐惧个屁啊，这世界上郎才女貌碰到一起，又彼此喜欢，你有什么理由不好好享受呢？”

“我怕她受到伤害。”

李嘉峪知道，陆辰不是那种犹豫的人，如果他都害怕她受到伤害，那一定是另有隐情。

“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事情？”

李嘉峪开玩笑道：“不会有杀父之仇吧。”

陆辰表情一跳，没有说话。

李嘉峪反而如同噎住了，怔了半天，说了句：“我靠！”

两人都沉思良久。

陆辰幽幽地说道：“如果说，当她知道，所有的不幸遭遇，都是我的上一代人造成的。她一定会恨我。”

“爱恨交织，最让人痛苦了。”

“我一直觉得，自己无所不能，可是，面对这样离奇的现实，我真的无能为力。她今天跟我说，她接下来就会跟陆氏交手。她其实跟我一样，一边下定决心，一边还瞻前顾后。”

李嘉峪越听越混乱，但是，作为好朋友，他知道此时此刻，倾听才是最重要的。

“我最近总想起，杰西卡跟我说过的话，总会不寒而栗。她说她会永远恨我……因为她希望我保护她，但是到最后，大风大浪全是我给她的。”

陆辰脸上蒙了一层阴影：“我最怕的就是她恨我。一想到如此，我就跟掉到地狱里面一样。”

李嘉峪忽然说了一句话：“反正都是死，有的向死而生，有的万劫不复。但是，像你这样瞻前顾后，黄花菜都凉了。”

陆辰斜着眼睛看着李嘉峪。

李嘉峪递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，他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。

陆辰笑了一下。

而张可颂回到家里，心情万分复杂。

她现在是完全酒醒了，想起对陆辰的告白，就觉得丢脸，想起在他家里热辣的场面，又觉得扎心，想起灰溜溜地跑出来，直觉得羞愧。

刘云湘披着衣服出来，给她倒了杯水，闻到她身上的酒味，问道：“你喝酒了？”

张可颂靠在刘云湘肩头，撒娇地说道：“妈妈，抱抱。”

刘云湘抱着她，娇嗔的语气，说道：“发生什么事情了？”

“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。”

“什么好消息？”

“明天我再告诉你。”

刘云湘笑了一下，拍着她的背，说道：“现在你很累吧，肩上的担子更重了。”

“有妈妈陪着我，我就不累。”

刘云湘最喜欢她这样撒娇，说道：“好，妈妈以后一直陪着你。”

“就算找到妹妹了，你也不许偏心。如果你偏心的话，我会特别难过的。”

“好，好，好，不偏心。她是妈妈的心头肉，你是妈妈的心肝宝贝。”

张可颂开心地笑了，说道：“明天我带你和爸爸去一个好地方，我们一家人好好地吃一顿饭。”

“好。”

客厅里只开了一个地灯，所以光线昏暗。

张可颂忽然发现，有一撮光亮特别的显眼，她定睛看去，却是从张可伊的房间漏出来。

房门打开巴掌大的一条缝，张可伊的眼睛赫然出现在那里。

张可颂吓了一跳。

刘云湘忙问道：“你怎么了？”

“我没事。时间不早了，妈妈你去睡吧。”

刘云湘这一天照顾张可伊，虽然比前两天客气一点，但还是被呼来喝去的，忙乎一天，着实累了，所以就回去睡了。

张可颂放下手里的杯子，去了张可伊的房间。

张可伊冷眼看着她，一副我看你怎么跟我交待的表情。

张可颂坐在床边上，说道：“你今天去做复健，怎么样？”

“你一天不见人影，晚上回来跟你妈妈亲热够了，才想到过来问候我一下。”

“我以为你睡了。我喝了酒，怕打扰你。”

张可伊冷笑一声。

张可颂和颜悦色道：“明天我送你去做复健，好吗？”

“你明天不是要跟你们一家人好好吃一顿饭吗？我怕你没时间。”

张可颂笑道：“原来姐姐是吃醋了。”

张可伊别过头去。

张可颂把张可伊扶到床上，说道：“我给你捏捏腿，今天做了运动，肌肉一定很紧张，我给你放松放松。”

张可颂把张可伊的腿，放在自己的腿上，一边轻轻地揉着，一边说道：“姐，不管怎么样，你和我是最亲的人，我们是血脉，怎么割都割不断的。”

“可是，你还是跟我不亲。”

“谁说我跟你不亲了……”

张可伊冷眼看着张可颂，她的心犹如被扎了一根针，然后凉了半截。

她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，她多想跟张可伊分享，姐妹之间说着关于男人的事情，还有那些脸红的闺蜜之语，也许一直说到天亮都说不完。

但是，她们不是那样的姐妹。

她是活在她记忆里的姐姐，而她是存在于她想象中的妹妹。

她记忆里的姐姐是慈爱的，温暖的，无条件保护她的。

她想象中的妹妹是温顺的，听她话的，以她为中心的。

张可伊无比委屈道：“你不知道，我这么年是怎么过来的，你根本不了解我所受的苦。”

“我了解……”

“你根本不懂。”

“我知道一切，我却无能为力，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？”

张可颂心里也委屈极了，说道：“姐姐，我也很辛苦。希望你也能理解我一下。”

“我不像你的爸爸妈妈，那么会在你的面前表现。”

“怎么又扯到他们身上？”

“你根本不知道，你不在的时候，跟你在的时候，他们对我完全是两个样子，还在你面前装作一副好人的样子。”

“我不相信。”

张可伊冷笑道：“那就是说，你认为我在说谎了。”

“不是那个意思。我是说，你对他们肯定有误解。”

“那还是我的问题。”

张可颂低下头，她真的觉得很累，在别人面前，她什么事情都能解决，可是一面对张可伊，她就束手无策。

“我当初就不该为了你回国，也不该为了替爸妈复仇而嫁给宋博宇。我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，可是我的人生已经毁了。”

张可伊指着她的腿，说道：“无论你刚才怎么捏它，我一点感觉都没有。”

她哭着说道：“如果不是吴道林那个畜生……”

张可颂想到往事，脊背发凉。

“我也不至于自暴自弃。可颂，你知道吗？那一晚之后，姐姐的人生就已经毁了。这些年，我一直想，如果那一晚有人能救我，我就不会陷入巨大的耻辱和痛苦之中，我也不会只想着复仇，把我的一生搭了进去。”

张可颂捂着自己的脸，说道：“姐，对不起。”

那一晚发生的事情，是她一生的噩梦。姐姐睡着了，吴道林进入房间的时候，她是醒着的，可是她不敢说话。

姐姐拼命求救的时候，她一动也不敢动。

如果她勇敢一些呢？

往后的她，不管多恐惧，都闭着眼咬着牙，穿越恐惧而行。

可是，为什么那时的她，就一点都不敢发出声音呢？

“姐姐只有你，如果你不站在我这一边，我会特别孤独。而你不一样，你有很多人疼爱，也有很多人帮你。”

张可颂擦了眼泪，说道：“好，我以后站在你这一边。”

“自从回到家，我还没有跟你好好聊一聊。当初家里发生什么事情，现在我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你。”

这时，张可颂的手机有提示音。

她看了一下，是陆辰发给她的：你睡了吗？我睡不着，我在楼下等你，有话跟你说。

张可颂笑了一下。

张可伊发现了，警惕地问道：“谁给你的短信？什么事情？”

“一个朋友。”

“可颂，你现在得对身边的人有提防心理，他们接近你，肯定是不怀好意。”

张可颂敷衍道：“我知道。”

“你知道，妈妈有个好朋友叫杜鹃吗？”

张可颂点头。

“她……勾引了爸爸。”

张可颂没有听明白，问道：“什么意思？”

“我们家所有的不幸，都跟这个女的，脱不了关系。”

张可颂的心“砰砰”乱跳。

“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想多说，爸爸背叛了妈妈，自然也有错，但是她作为妈妈的好朋友，却做出违背情义的事情，而且……”

张可颂的手心发凉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。

“是她制造了那一场车祸，因为妈妈发现了这件事情，爸爸要跟她了断。她因爱生恨，所以想害死他们。”

张可颂似乎没有听明白，那些话化成一个一个石头样的文字，敲打在她的脑袋上，“咣当”“咣当”直响。

她呆呆得地问道：“你怎么知道的？”

“吴道林亲口跟我说的。”

“他的话怎么能信呢？”

“我本来也是不信的。当时，吴道林接手公司，被股东反对，他就以此威胁陆振国，陆振国就帮他得到了宝信。这不就说明一切了吗？”

张可颂想到了周寒的死，萎顿下来。

“你那天说的对，姐姐错了，我不该野心那么大，连整个宝信都想得到。我们只要把爸爸创办的宝信日化拿回来就可以了。”

张可伊看着张可颂一脸呆滞，摇了她一下，问道：“你怎么了？”

张可颂恍然，说道：“时间不早了。姐姐你早点睡，明天……明天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。”

张可颂不知所措地离开了房间。

张可伊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本杂志，翻开她专门折过的那一页。

那正是陆辰的采访，大段篇幅都在写他和“艾晓蕾”的绯闻。

上面还贴着陆辰和张可颂的合影，陆辰的脸上又一个鲜红的“X”。

那是张可伊画上去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