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晓蕾感觉自己像一棵枯掉的树。

车祸。

酒驾。

面目全毁的车头。

围观的人群。

拉了警戒线的警察。

忽远忽近的救护车警报声。

被抬出来的周寒，被鲜血遮盖的周寒的脸。

她坐在救护车上，听医生的话，机械地向周寒喊话：“你坚持住，你坚持住，你坚持住……”

此时的她，坐在急诊室外，感觉自己像一棵枯掉的树，没有思想，没有感情，没有血液，只剩刺骨的冷。

有人急匆匆地赶来，喊了她两声：“艾总，艾总……”

她蓦地从冰冷中醒来，一脸惊慌失措，她真怕是医生叫她，告诉她坏消息。

却看着是何鹏。

她稍稍放心下来，却又悬起来。

“你怎么会来？”

“我正好打电话给你，你便让我上医院来。”

“噢……”

她收回目光，像个机器人一样。她忘记了，车祸发生之后，她慌乱中接到一个电话，失了魂一样，尚存一念理智，说道：“马上来医院。”

那一刻，她还知道，找个人来帮忙。

那一刻，她还知道，如果周寒不行了，她是无法做任何事情的。

手术室的门打开了，走出来一个医生。

何鹏站起来，艾晓蕾却像被绑在椅子上。

医生问道：“谁是患者的家属？”

“我是她的老板。”

“情况紧急，你可以代替家属签字吗？”

“可以。”

“患者脑部有血块，需要马上做开颅手术。需要你签字。”

医生递过来一张协议。

艾晓蕾站起来，两股战战，接过协议，手握着笔颤颤发抖，抬起茫然的眼睛，问道：“医生，我在哪里签字？”

医生指给她看。

她把笔尖放在那里，写不出一个字。

她向何鹏求救：“周寒的周，怎么写？”

“就这样……”

何鹏知道她紧张，在空中写着“周”字。何鹏写了两遍，艾晓蕾才看清楚。

她写下了一个“周”字，又问何鹏：“寒字怎么写？”

何鹏又在空中写着“寒”字。

她才写下那个“寒”字。

医生拿过协议，进了手术室。

何鹏扶着艾晓蕾坐下来。她拿出手机，翻出一个号码，交给何鹏，说道：“你帮我给周寒的父母打个电话，告诉他们这件事情。然后替他们预定最早的飞机，让他们过来。”

“好。”

何鹏拿了手机，走到不远处去打电话。

他说了一些话之后，隔着电话，艾晓蕾就听到了那边焦急回应。她拿手扶了额头，闭着眼睛，脑袋里依旧一片空白。

何鹏把一切都办完之后，重又坐回她身旁。

艾晓蕾这才想起问他：“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情？”

“你让我查那个电话号码，我查到了。”

就在这时，急诊室的门突然被打开，里面一阵骚动，分不清医生还是护士，奔走而出。一会儿之后，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，又跑步进了手术室。

艾晓蕾焦急地拦着医生问道：“医生，病人怎么样了？”

“家属耐心等候。”

医生说完，便将手术室的门关上。

艾晓蕾四肢发麻，感觉血液都在倒流，直冲到脑门上，她听着自己的一颗心“咚咚”地乱跳。

一晃神，她差一点跌倒。

幸亏一旁的何鹏扶住了她。

有人向她走过来，温柔而急切地脚步，提醒着她回过头，是艾大明夫妇来了。

他们见艾晓蕾这样，加快走过来。

艾大明站在艾晓蕾面前，她浑身的力气，一下子溃散，她双膝着地，冲着手术室门的方向，“扑通”一声跪下去。

艾大明蹲在她面前，说道：“孩子，先起来。”

“爸……”

艾晓蕾嘴唇哆哆嗦嗦，已经说不成一句话，眼眶里的眼泪，大颗大颗纷落。

刘云湘在一旁抚摸着艾晓蕾后背，偷偷地抹泪。

艾大明眼圈发红，抱住艾晓蕾，说道：“不要再说了。一切会没事的，一切会没事的。”

刘云湘安稳道：“孩子，周寒会没事的。”

“爸，周寒是因为我……她是因为我……”

艾晓蕾无力地依偎在艾大明怀里，感觉到无尽的安全，她默默地流着泪，说道：“妈，如果周寒有事，我一辈子不会原谅我自己。”

那辆货车撞上周寒的车时的场景，忽然浮现在她的眼前。

她的胸口一阵刺痛，抱紧艾大明，问道：“爸，我是不是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？”

“瞎说。”

“为什么我亲近的人，都要一个个离我而去。”

“爸爸妈妈不是还陪在你身边吗？”

“我怕……”

艾大明目光坚毅，说道：“不怕。有爸爸。”他心疼了，“爸爸会永远保护你。”

刘云湘摸着她的头，泪流满面，说道：“妈妈也是。我们一家人都不会有事的。”

艾晓蕾得到了些许安慰。

在艾大明夫妇安抚下，她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。

艾大明扶她起来，瞥到她的膝盖，已经磕出了青，她刚刚是用了多大的力气，冲着周寒的方向跪下来。

手术室的门被拉开了，医护人员推着周寒往外走。

艾大明上前去问：“医生，病人怎么样？”

“命暂时保下来了。现在送到重症病房，患者能不能醒来，就要看她的意志力了。”

艾晓蕾一颗被抓的窒息的心，现在才稍稍平缓下来。

艾大明和何鹏办理相关的手续，艾晓蕾和刘云湘随着医生，看着周寒被推进了重症病房。

艾晓蕾问医生，可以进去看一看周寒吗？

医生看她的状态不是很好，而且病人刚做完手术，所以建议她第二天再来。

艾晓蕾只能隔着玻璃窗，心里默默对她说：“对不起。”

艾大明和何鹏办好了手续，走了过来。

看着艾晓蕾憔悴的模样，艾大明和刘云湘交换了一下眼神，刘云湘说道：“蕾蕾，我们先回家吧，明天你再来。”

“我想在这里陪着她。”

“你现在这个样子，留在这里对周寒一点好处都没有。如果你的身体也吃不消，病倒了怎么办？周寒的父母来了，谁接待呢？周寒万一……谁来管这些事情呢？”

艾大明拍拍她的肩膀，说道：“孩子，打起精神来。该怎么面对，就怎么面对，不要退缩。有好多事情等着你做呢。”

最后一句话提醒了艾晓蕾。

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做。

何鹏自告奋勇留下来，于是艾大明夫妇陪着艾晓蕾离开了医院。

回到家之后，艾晓蕾冲了个热水澡，走进房间里，却看着刘云湘已经躺在床上。

她拍拍身边的位置，说道：“来，到妈妈身边来。”

艾晓蕾鼻头一热，爬上床，抱住刘云湘。

“记不记得你刚到咱们家……”

这样的话，艾大明夫妇从来没有提到过。这么多年来，他们就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孩子。

“你晚上睡不好觉，又不敢亲近爸爸妈妈。有一天晚上，我就这么对你说，‘来，到妈妈身边来’，然后你就哭着抱住了我。”

艾晓蕾怎么会不记得。

她哭，刘云湘也哭，也许各有伤心事，但是最后眼泪却流到了一处。

“那个时候，我就暗暗发誓，一定要把你当做我自己的孩子。”刘云湘抱紧了她，“孩子，你不知道你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幸福。”

艾晓蕾惭愧地说道：“可是我做的事情，却让你们不省心。对不起。”

这是他们第一次谈到，艾晓蕾回来复仇的事情，虽然双方心知肚明。

“如果是我，我也会这么做的。”

艾晓蕾惊讶地抬起头。

刘云湘看着她，亲吻了她的额头，说道：“孩子，拐走那孩子的人贩子，我到现在连在梦里，都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。他就是死一万次，我都觉得不解恨。”

“孩子，我和你爸爸都知道，被剥夺了幸福，是怎么样一种滋味。坏人都应该受到惩罚，不是吗？人们总说宽恕，是教我们宽恕自己吧。孩子，不要怪罪到自己头上，那都是坏人的错。”

“宽恕坏人，是老天爷的事情。我们成不了神，就做人该做的事情。欠债还钱，杀人偿命，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？”

艾晓蕾落泪，说道：“谢谢妈妈。”

她想起一件事，问道：“你们为什么突然来到我这里？”

刘云湘沉默了一会儿，说道：“有人在调查你。去了我们老家，挨家挨户地问，拿着你小时候的照片。你那时候胖乎乎的，老街坊们肯定有印象。

但是，他们生怕为我们惹出事情，因为那时候他们就怀疑，我们是拐了一个孩子回来。乡里乡亲，就是有这种热心肠。有人连夜打电话告诉我们。过了没几天，你爸的单位就来了陌生人，打听你爸的事情。

我们都知道，你在这里做什么事情。你的身世秘密，只有我和你爸两个人知道。你爸就赶快请了假，我们就过来找你。”

刘云湘略过了小董来找他们的事情，以及受到威胁的事情。

她怕她担心他们。

艾晓蕾深受感动，说道：“妈，我就是下辈子，也还不了你和爸的恩情。”

她想到吴竞禹的话，他已经找到了那个艾晓蕾，说道：“如果找到了妹妹，我一定尽我所能补偿她，我愿意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给她，只要她开心。”

她想等到确认之后，再告诉艾大明夫妇。

如果只是吴竞禹的猜测，岂不是让他们再次受伤。

“只是不知道，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，见到那个孩子。”

“妈，一定会有机会的。”

刘云湘拍了拍艾晓蕾的背，轻轻叹息一声。

此时的艾晓蕾，情绪放松不少，被刘云湘拥着，也慢慢有了睡意。

就这样，她浅浅地睡着了。

这一夜，她反反复复地醒来，又迷迷糊糊地睡去。

第二天，她醒来后，照旧梳妆打扮。

刘云湘问她，要去上班吗？

“嗯。有很多事情要做。”

她吃不下早饭，却还是逼着自己吃了下去。有了力气，才能去打仗。如果有人想害她，那人得有多恐慌，才能出此下策。

艾晓蕾去了公司。

公司里的人都听说了，周寒出车祸的事情，还以为艾晓蕾不会来公司。没想到，艾晓蕾顶着一双红肿的眼，踩着高跟鞋走进了公司。

她甫一坐进办公室，昨天成立的“DC科技项目小组”的组长，就跑来向她报告：“艾总，张露说，昨天她去办理专利的事情，还挺顺利的。谁知道刚才收到电话，说是让她不用去了。”

“这点小事，你先处理就好了。”

“是周助理叮嘱我们的，说是有关DC科技的事情，任何风吹草动，都要向她报告。”

艾晓蕾想起来，周寒会主动搜集很多信息，然后筛选最重要的说给她听。

她是个难得的助手。

艾晓蕾点头，说道：“我知道了。有事你再向我报告。”

那人退了出去。

艾晓蕾让自己冷静了片刻，开始计划今天的工作，她随口说道：“周寒，你帮我……”

她茫然抬起头，办公室空无一人。

对了，周寒还在重症病房。

到底是谁想害她呢？

她不知道该庆幸自己命大，她因为坐了宋嫣然的车，因为贪吃一口面包，而没有坐上那辆车。

还是应该责怪自己，因为这不是一起简单的车祸，而是一起谋杀。那个躺在重症病房，性命垂危的人，应该是她艾晓蕾。

她思索着。

不可能是吴道林，他不会那么蠢，还没有证实她的身份，他绝不会轻举妄动，就算证实了她的身份，他万万不会用车祸的方式来害她。因为万一她不幸当场死亡，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。

难道是吴悦琦？

因为得知她把她的坏账的事情传出去，所以报复她？

艾晓蕾攥紧了手里的笔，说道：“周寒，你帮我查一下，吴悦琦最近一段时间的行程。”

说完这话，她怔了怔，眼睛里有了泪。

她总是认为，周寒还在她身边。

她轻叹了一口气，开始翻她的记录本，里面有她安排在吴悦琦公司的眼线，一直都是周寒联系的。

她翻来翻去，却找不到那个人的联系方式。

她又想到了周寒，心猛烈的痛了一下。

一定，一定抓到凶手。

这时，她接到一个神秘电话：“你现在就来半岛酒店，公司门口有人来接你。到了酒店有人会领着你到房间。”

艾晓蕾听着声音很熟悉，是陆辰。

他不是去了巴黎吗？就算办完事情，他这个时间点在国内，时间上也不允许。

他的声音再一次传来：“别怕，是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