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心跳得厉害，好像在做一件坏事。

一瞬间里，他脑海里，飘过在医院里的画面，她扬起手扇了他一个耳光，然后哭得很伤心。

她会不会哭？

如果哭了的话，他真的该死。

就是再被打了一个耳光也活该。

自己怎么会想到弯起手臂，将她拥抱在怀里呢？

没有理由。

找不到理由。

如果自己喜欢的人在面前，还想着可能存在的障碍，继而退缩的话，着实不是他的风格。

他觉得自己，就像电影里的金刚，天赋神力，却又笨拙到无以复加。

2005年时，李嘉峪硬拉着他去看了这个电影，他当时并不懂爱情是何物，可是，金刚和安一起安静地欣赏日出时，他的眼睛湿润了。最后，金刚为了带安，再一次看她曾说过的美丽日出，摔下帝国大厦时，他流下了眼泪。

李嘉峪觉得很神奇，时常拿这件事情揶揄他。

许多年过去了，他还记得那时的眼泪，还有心中莫可名状的情绪。

自从遇到了艾晓蕾之后，他才明白，他就是那只丑陋的大猩猩，那种莫可名状的情绪就是，我可以呼风唤雨，却表达不出我对你的爱。你明明就在我的眼前，我表达的方式，却不是你能听懂的言语。

陆辰一边激动着，一边忐忑着，等着艾晓蕾的反应。

艾晓蕾却毫不在意，提醒他道：“西红柿掉到了地上。”

陆辰如梦初醒，忙退后两步。

他看向地上的西红柿，方停止滚动。

他再看向艾晓蕾，她一脸淡然，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。

方才，时间仿佛打了一个盹儿，不过平静的一瞬，在他心里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。

他转过身去，捡起西红柿，还能感觉到“砰砰”的心跳声。

艾晓蕾说道：“好，我答应。”

他的心猛烈一跳，转过头去，问道：“你答应什么？”

“去陆总的公司。”

“哦。”

原来是“虚惊”一场。

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，还是他拥抱她的那一幕，她冷不丁的一句“我愿意”，他误以为，她的意思是“Yes,Ido”。

艾晓蕾伸出手来，说道：“我相信，陆总会是一个很棒的领导。”

陆辰盯着她的手，他着实没有勇气去握她的手，不是他胆怯，而是生怕自己做出不可思议的举动。

他只能让自己冷静下来。

他忽略过她的手，说道：“不要给我戴高帽子，我要的是你的漂亮的成绩单。”

艾晓蕾缩回手来。

这种惹人难堪的态度，倒是很陆辰。

她反而不觉得奇怪。

陆辰开始切菜，他的手微微有些抖，额头也有汗，他只能让自己的表情愈加冷面，方能控制住自己激动的心脏。

艾晓蕾说道：“陆总，方才的面试，还需要再进行吗？”

陆辰以后就是她的领导了，她总得表现出一定的尊重。

“嗯。”

陆辰伸手，拿手背擦了一下汗。

艾晓蕾马上递过去一张纸巾。

陆辰看了一眼，没有接。

艾晓蕾只好装作擦桌子，自己化解了尴尬。

“还要继续。”

艾晓蕾生怕，她未来的老板又发什么神经，于是悄悄退到一定距离处站定，等着他问话。

“我们说到哪里了……哦，你怎么看待蝙蝠侠？”

艾晓蕾想了一下，说道：“他代表的是美国的英雄主义，凭一己之力，想要改变世界，却不被世人理解，是一个具有悲情主义的人物。”

“你喜欢他吗？”

“喜欢。”

陆辰抬起头，反问道：“喜欢？”

“嗯。好莱坞电影里的英雄，跟普通人一样，他们会懦弱，会自私，也有阴暗面，但是最后都会选择大义。其实，我们现实生活中，这样的人有很多。

“我认为，英雄不是某一类人的专利，而是每个人都有的那一面。当面临艰难抉择的时候，他选择牺牲自己，来成全别人，这就是英雄。

“这样的英雄一点都不虚伪。”

陆辰笑了，点头表示赞赏，说道：“嗯，说得很有道理。”

他低头切着西红柿，切了两刀之后，好似不经意地说道：“我也喜欢漫威的女英雄，我不喜欢傻白甜。”

艾晓蕾似懂非懂：“哦。”

她脑海里只有最近热映的《神奇女侠》的形象，是一个集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女性形象。

“我想起，我妈妈说过的一句话，傻白甜是对女性的一种歧视。”

他想起了自己的妈妈，这些话是妈妈当初说与他听的。他重复这番话时，妈妈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。

艾晓蕾接着说道：“女性常常忘记了，自己有选择聪明的权利，而这种权利不是被男人定义，亦不是为社会所桎梏。她的美丽要大义凛然，她的欲望要堂堂正正，她的智慧要理直气壮。”

陆辰有些不可思议，她怎么会知道这段话？

艾晓蕾笑道：“陆总的母亲是个很有智慧的女性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，这是我妈妈说过的话？”

“我看过她的杂志访谈，那是五年前吧，在一个杂志的周年号上刊登的，封面就是你的母亲，当时她已经……病入膏肓，但还是一如既往的优雅。我很喜欢这一段话，所以就记下了。”

陆辰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忧伤，说道：“哦，原来你还认识我妈妈。”

“她是中国时尚界的传奇。”

陆辰凄然一笑。

关于母亲的事情，也是自从她去世以来，他第一次聊到。

陆辰的眼神变得温暖起来，说道：“是她教会我独立。”

艾晓蕾一副洗耳恭听状。

“我从小就有点怪，但是，我妈妈坚持让我做自己。她跟我说，我这一生，不需要跟任何人交待，只需要按自己的意愿过一生便可。”

“话是没错，如果犯错了怎么办？”

“我也问过我妈妈同样的问题，她说，规避犯错才是最大的错误，智慧的生长是毫不费力的。”

艾晓蕾有些费解，但是不好表达异议。

陆辰察觉到了，他自己倒是充分理解了这些话的意思。他遇到了她，爱情的智慧自然就生长了，虽然还会遇到困难，但是，这便是他原本就该有的样子。

他补充道：“我妈妈是个虔诚的基督徒，我自己也会去教堂。”

艾晓蕾想起，他带回家的女人，真有种酸他一句的冲动。她转移话题：“关于面试，陆总还有其他的问题吗？”

他想了想，又问道：“你喜欢看漫画吗？”

怎么又是漫画？

艾晓蕾不怎么喜欢漫画，但是，因为这是面试，只好硬着头皮聊。

“有看过一些日本的漫画。”

“那里也有英雄，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？”

她拼命想着自己知道的漫画，也只有《灌篮高手》熟悉一些，“他更注重英雄的成长，一步一步怎么强大起来。”

“中国的呢？”

艾晓蕾摇头，“我不看中国漫画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

总得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吧。

吐槽吧。

反正一旦涉及中国制造的艺术作品，小说也好，电影也罢，吐槽最符合国情。

“内容太肤浅了。”

陆辰来了兴致，问道：“哪里肤浅？”

艾晓蕾只能胡诌。

“人物性格。”

“哦？”

因为她不是傻白甜，所以，决定拿傻白甜开刀。

“嗯……就像你刚才说的傻白甜，现实生活中的傻女孩，每天闯祸，肯定愁眉不展，哪能又白又甜。”

陆辰引导他：“还有一种高富帅……”

“哦……”

她忽然想到了董立勤，也许是爱的光环作祟，他是个妥妥的高富帅呀，满足了她少女时期对男生的所有幻想。

不能说高富帅的坏话，将来还是要嫁给高富帅的。

“……这种人还是存在的。”

陆辰有些生气，说道：“听说中国的很多女孩子，都想嫁给高富帅，你也是这样的吗？”

“为什么不嫁呢？我跟幸福又没有仇。”

陆辰“啪”一声，放下手里的菜刀，说道：“人家高富帅都是跟傻白甜结婚的。你就别想了。”

艾晓蕾觉得莫名其妙，他生哪门子气？

她有点生气，说道：“谁说的？”

“反正人家不会喜欢你这种的。”

这句话触痛了艾晓蕾的心思，她又想到了董立勤。她在他面前，永远是初见时的模样，纯洁美好，像一件纯白的瓷，不含一点杂质。

她变成一个带着面具的人，他还会爱这样的她吗？

对于答案，她是恐惧的。

所以，她忍不住怼回去：“你方才也说了，傻白甜是对女性的一种歧视，而且你最爱的妈妈也说，每一个女性都有选择聪明的权利。你方才讽刺我的话，明显就是一种歧视。你的妈妈教你做自己，所以就一点都不顾别人的感受吗？”

果然他猜得没错，就是想嫁给高富帅。

他也生气了，“我还认为你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，原来是我错看你了。”

“你凭什么定义我，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。凭什么我和别人一样，就是一种错误？”

“反正你那种想法就是不对，人得认清楚自己的价值。”

艾晓蕾冷笑一声，说道：“陆总方才还说‘我值得’，现在却又将我贬得一文不值。你是一个自相矛盾的人，我不该对你抱有一丝幻想。”

陆辰愣在那里，才意识到，自己说错话了。

“我自己的价值，由我自己定，谁说了都不算！”

艾晓蕾扔下手里的胡萝卜，她原先还想做一个蛋包饭，庆祝两人合作愉快。

她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陆辰涌现万种情绪，却没有出口，只能重重一拳，捶在案板上。巨大的震动，震落了他切好的蔬菜。

他生艾晓蕾的气，明明她错了，却还振振有词。

她错哪里了？

他逼问自己。

她没有错，是他的自尊心在作怪。

她说的多好，他不应该随便定义她，更没有权利评价她的价值。无论她是怎样一个人，她首先是她自己，与别人相同也好，与别人不同也罢，她就是她自己。

难道就因为她跟自己想的不一样，他就不会喜欢她了吗？

爱跟毒品一样，沾上了，就戒不掉了。

他双臂撑在桌上，垂头丧气。

韩森打来了电话。

“陆总，我找到了房东，我说明意向之后，他一口拒绝了。”

“是价钱的问题吗？”

“好像不是。”

“无论你想什么方法，一定要给我买下这套房子。”

“好。”

真是诸事不顺，陆辰伸手捏捏额角，问道：“你知道怎么道歉吗？”

又是艾晓蕾。

他又怎么惹到人家了？

“发红包……”

“我是说……很真诚的那种道歉。她能感受你的真心的那种道歉。”

“那就只说‘对不起’就好了。”

“这样……行吗？”

“女人生气的时候，只有‘对不起’这三个字最管用，多说多错，多做多错。尤其……是不喜欢你的人。”

最后一句，直戳陆辰的心窝。

他忽然觉得，做什么都失去了意义。

他讨厌愚蠢，可是那个女人，把他变成世界上最没有智商的人。

他讨厌无助，可是那个女人，把他变成世界上最没有力量的人。

他讨厌哭泣，可是……

眼睛那里隐隐有泪意，他伸手遮住了眼睛，长叹了一口气。

要道歉的，无论如何，一定要跟她说对不起。

他匆忙解开围裙，随手一扔，就往外跑去……